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高中毕业的我,认的字,会写的字不算特别少,但写字对于我来说,是件非常丢脸非常尴尬的事。每次只要在人面前提笔写字,我就会心发慌手发抖,感觉一笔在手,重过千斤,写出来的字不是狗流涎水就是蚂蚁上树,缩手缩脚,相貌奇丑。因为想要把字写得好看,所以就自以为是地添加一些写字“技巧”。时间长了,这些所谓的“技巧”反而成为一种坏习惯,想改,却改不过来了。其实那不是技巧,是毛病。就像一个不敢见人的丑媳妇,涂脂抹粉矫揉造作,结果却是适得其反,越捣跖越难看,没有创造出美,连本来的自然丑也给弄丢了。
乡党贾平凹在一篇文章里说他不会说普通话,说普通话时舌头就发硬,像大街上走一字步,有醋溜的味儿。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就只听别人说话,自己能不说就不说,尽量保持沉默。但是写字跟说话不一样,有时不写还真不行。比如医院看病签字,单位例会签字,没有人替代时就得亲自“露一手”。可是在别人手里潇洒自如的横竖撇捺折,在我手里就横不平,竖不直歪歪扭扭了。内心虽然别人的“字如其人”,但却最恨有人说“字如其人”这种话。有时嫌自己不争气,就背着人偷偷去练,但写字这事情,上学时基本就定了型,一时兴起练十天半月也扭转不了。实在没有办法提高时,就厚着脸皮自我安慰:反正整天电脑敲字,用手写字越来越少,写好写不好无所谓。
字写的不好,不能怪父母。母亲只上到小学四年级,但她后来读完四大名著,认识的字不比进修过大专的我少。她虽写字不多,但只要写字,必是恭恭敬敬,一笔一画,写出来的字虽然不俊俏,却是端端正正,大大方方。父亲小学文化程度,一生从事过会计、文书等工作,不管是写材料,还是钢笔字、毛笔字,在村里和单位都是出了名的“一笔好写”。父亲每年腊月底都要给村邻们写三、四天春联,我从小就给他折纸、裁纸,他书写时我在一旁帮他拉对联,写好后我要在屋里屋外晾对联。父亲脾气不好,有时他嫌我人瓷笨,不长眼色,少不了批评我几句,我心里很不痛快,就恨他写字,见不得他喊“碎女子,过来折纸帮忙。”
父亲是个精明人,他或是看穿了我讨厌他写字的阴暗心理,或是发现我没有写毛笔字的爱好和恒心,总之他极少教我,鼓励我学写钢笔字、毛笔字。记得我上小学时,他常常检查我语文作业给我纠正错别字,有次因为我第二次把搬东西的“搬”字写成了“般”字,他还专门给我语文老师写了封信,请人家在百忙之中对我严加管教。现在想起来,父亲那时虽然要求我学文化长知识,但却不重视培养我的兴趣爱好,把他的“一笔好字”传给我。也难怪,那时候的家庭条件,吃饱穿暖能上学就不错了,很少有家长重视这些。
四十岁以后,忽然间醒悟过来,忽然羡慕起别人的一手好字来。客厅、书房,请人写了字挂上去,有空子就看,却始终没看出个道道样样。只感觉到人家笔力的苍劲或者洒脱,自己连个皮毛都模仿不到。临帖练字吧,又缺乏那个定力。就这样,年龄越大越不敢写字了,碰到开会,签到之类要动笔,左右一瞅没人注意,赶紧把名字胡乱往上一划,猛一看草草的以为豪放洒脱,再一看是蹩脚,心虚。
近日听说了一句话,感觉很有道理:写书法,笔不能在纸上打滑。我想那意思就是每一个笔划,都要实实在在落到实处。行云流水、龙飞凤舞固然好,大多却是临摹名家模仿他人。于是顿悟:道法自然。写字和做人、做文一样,自然本分,实实在在,才是自己的个性风格。
写不好字,有失体面和风雅不说,最主要是有失自信,有失修心养性的方式方法。特别是在习惯手机和电脑书写的当下,传承汉字书写,弘扬民族文化显得非常必要,不说人人都当书法家,起码写出的字规范、准确、端正、整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