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中,不同的节气,母亲总会做一些应节的吃食,而她做的鼠麴粑粑是我最期待的食物。
这不仅是鼠麴粑粑好吃,也因为去田地里掐鼠麴苗尖好玩。乡下的孩子,无需多管教,总会自觉地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。此时,映山红开满山坡,油菜花、紫云英花,红红黄黄铺在田地,如同织锦。自然,去田埂上寻找鼠麴成为一件近乎玩耍的事情。尤其想到亲手掐来的鼠麴很快就要变成香糯的粑粑,更是多了一份欢喜。
我的家乡在湘西南,惯常在清明节那天用鼠麴草来做粑粑。到了长沙后,我才知道,艾蒿子也可以做粑粑。
鼠麴草,属于菊科,周身披一层柔软的白色细绒,叶片像动物的耳朵,摸上去也是软软滑滑的,与多肉里的锦晃星形似。《本草纲木》里记载鼠麴的别称,有“茸耳”“鼠耳草”“米麴”诸种。显然,“茸耳”与白毛有关,“鼠耳草”则因为它的叶片像幼鼠的耳朵。而“米麴”,据李时珍说,因为鼠麴的小花像酒麴(同曲),可以和米粉做东西吃的缘故。尤其,鼠麴草与糯米同食,对脾胃虚弱、消化不良和肺虚咳嗽等具有一定疗效。
在我的家乡,立春过后,田埂上就能看到冒出嫩芽的鼠麴草,它匍匐在褐黄的泥土上,植株又细又萌,如朵朵盛开的银色小花。到了清明,鼠麴草长势正足,银白的嫩叶沿着秆茎层层往上攀爬,正是采摘的好时节。等到主秆抽得更高,枝头开出米粒般的黄花时,叶子已经老了,汁水也明显不足,这时候的鼠麴草就不适合做粑粑了。这时候,以野草做粑粑的时节也就过了。
田埂上的鼠麴草不如枯草地里的鲜嫩汁多,因此我总是抢先去那些少有足迹的田地里,从那堆积着的枯草里探出头来的细绒般的鼠麴草,萌萌的,成了我的心头喜。因为要不断地辗转于田地,我经常是一身泥土。可我无暇顾及,时常因为比同伴多掐得一些上好的鼠麴草而喜悦,甚至兴奋,也因此多了一层。
提着攒满鼠麴草的篮子回到家,母亲已经磨好了糯米粉,她进厨房洗了手,在灶房案板上做起粑粑来。将鼠麴草洗干净,沥干水,切碎放在石磨上磨成汁。绿色的草汁和糯米粉和在一起染成墨绿色,再一个一个做成团,里面藏着芝麻、碾碎的花生和被白糖腌过的桂花,最后把它们排在上大汽的蒸锅上,蒸熟。
这样做出来的鼠麴粑粑,吃起来有着独特的清香,让人想起田野的细雨和山涧的溪流。而里面的馅料,甜而不腻,让人感觉出春阳和母亲的怀抱。有鼠麴粑粑吃的日子,我是连饭也不想吃的,就拿它当饭。清明节那天,村里到处都是拿着粑粑、边吃边玩的孩子,大家都想尝一口别人手里的粑粑,而我从不羡慕别人手里的,坚信母亲做出来的最好吃。
吃不完的粑粑,母亲会用沙罐装好,小心浸在井水里,或是藏在屋后的土窖里,次日再吃时,口感依然是极好的。
如今,家乡人做鼠麴粑粑的习俗也有了变化。从前一年只做一次,必在清明节那天,如今则多不受此拘。清明前后,只要有鼠麴草就可以做,有时一春要做好几次。心细的女人还会把鼠麴草焯水,放在冰箱冷冻起来,入夏时再拿出来做粑粑吃,仿佛这样便多留住了一段春光。
村里人总夸母亲手艺好,这大概也给了我影响,让我愿意多关注这些事物。今年清明回去,我依然去田野里采来鼠麴草,看母亲又在厨房忙碌,我站在一旁,看着她磨草汁、拌糯米粉、做粑粑。我们偶尔也会交谈。这样的气氛,让人只想把光阴留住;这样的情景,天天看,也看不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