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高大儒雅,话不多,很细心。
父亲原来是在大队做会计的,以前每次回家,他总会问我工资多少,有没有奖金,能收到多少稿费,每天买菜花多少钱。也许父亲是出于一种职业惯性,但总是觉得不如意的我,每次心里都很烦这个话题。话不投机,父子俩于是隔着桌子沉默地吸着烟。
有一次回城后,把父亲爱问钱的事吐槽给老婆。我说父亲人老了好糊涂好势利,老婆却一语点醒梦中人:爸爸不是想知道你有多少钱,也不是想要你的钱,这说明你们父子很生疏,爸爸是没话找话,怕冷了场。
果真,今年回乡过年,父亲没有问我工资、奖金、稿费这些“俗事”。倒是我单独和父亲坐在屋里时,忍不住没话找话,夸大地描述将来会涨多少工资、自己已经调整好心态写稿渐入佳境、家人都健康基本没花什么额外钱等等。
每年过年返城,母亲都“蛮横”地要我带回一大堆红蓝塑料袋装好的,大包小包的“年菜”,有我们当地特有的绿豆丸子、捶鱼面,还有肉圆子、炸鱼块、卤肉、蛋卷等等。往年,带回家后,这些菜吃了两天不想吃,加之又要上班不落屋,最后,大部分年菜慢慢地在冰箱里放了数月半年,只得很惋惜地扔掉,内心感觉好有罪过、好不孝。
每年返城前母亲要我们带年菜时,我便总是强烈抗拒。但又实在不忍说出每年丢掉很多过期年菜的事实,只是敷衍着:她们都不吃,只有我吃,又要上班,几天不回家,怕菜都放坏了。父亲在一旁总是说:那就少带一点,免得放坏了。话未落音,立即招来母亲一顿吼:少带点少带点,都留到你个老东西一个人吃!你一个人吃得了吗?
母亲面恶心善,父亲只得不再插嘴,我每次也只得屈服了,给多少就接多少吧。反正,冰冻起来还是能多拖延一下保质期的,抓紧吃吧。
今年初二回乡,初四返城。出发前,照例是一番年菜带与不带、带多带少的纠葛。父亲识趣地远离我和母亲“讨价还价”的厨房门口,父亲大约是在堂屋的小桌子边站着切什么菜。最后,我们都违抗不了母爱粗暴的母亲,我的后备箱,仍然是被各种花花绿绿、大大小小的布袋、塑料袋,塞得满满当当。
到达小区天色已黑,车窗外下着密集的中雨。因为急着把这些年菜收藏进冰箱,我手不落空冒雨上楼下楼搬了两趟。想起又得一连几天抓紧吃年菜,不禁心里多少生出抱怨,抱怨母亲的固执,也抱怨父亲。抱怨父亲什么呢?好像又想不出。
打开一个白色塑料袋,里面是一个盖着盖子的塑料碗,打开盖子,一满碗切成片的熟猪肉,厚薄均匀,码得整整齐齐,飘出醇厚的卤香。那是父亲的手笔!
细心的父亲,一定是知道我们吃不完的年菜每回扔掉,一定是怕我们把肉冻过后不好收拾,所以,特地把肉切成一片一片,让我们取用方便,尽快吃完,不浪费。
每次返城带年菜,总是一边不无抱怨,一边不无骄傲地感受着满满的母爱。而这一次,这别样的年菜,让我第一次也感觉到父亲的爱,虽然年岁增长,父子曾经有所疏离,但那份爱仍然在,还是那么真实,有一些特别,又那样深沉……